我讀《駭客倫理與資訊時代精神》

我讀《駭客倫理與資訊時代精神》



◎洪靖




《駭客倫理與資訊時代精神》(The Hacker Ethic, and the Spirit of the Information Age),Pekka Himanen著,劉瓊云譯,大塊文化出版,2002



事實上,我對電腦並不在行,當我面對這個電腦時代,我常常做為一個「純粹的使用者」大於做為一個「瞭解的應用者」。既然如此,為何我會買下這本以「駭客」與「資訊時代」為名的書?




只因為,這本書封面上的幾句話吸引了我:「駭客精神,就是新一代的工作倫理時間不是金錢,時間是我的生活;工作不是一切,工作是我的愛情。以Jazz般的自由節奏,我們安排每一個小時,追求快樂與熱情。」



對於已經踏入社會的六年級生而言,這不正是我們一直嚮往的「工作型態」?對於仍然在學校裡頭為進入社會做準備的七年級生而言,這又何嘗不是我們時時期盼的「興趣與工作結合」的未來?但是,我們之所以期盼、之所以嚮往,正是因為在資本主義時代,這些期盼與嚮往幾乎沒有實現的可能。



與其說作者在本書裡完整的論述了駭客(註一)的行為模式,倒不如說他藉由分析駭客來反省與抨擊現今這個把資本主義喊的震天價響的時代。根據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Max Weber)在The Protestant Ethic and the Spirit of Capitalism《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左岸文化,2005)(註二)一書的說法,資本主義的特徵正巧來自於新教倫理中的重要教條工作至上:「工作本身」就是價值,而不是「工作內容」。因此,每個人都應該心無旁鶩的從事自己的工作,就像許多「勵志書」說的:「學習愛上你的工作!」然而,為了要將工作轉化成為金錢,我們必須有效率的進行工作,而提升效率的最好辦法,就是「有效利用時間」。



從社會學家的觀點來看,將時間做分割一年365天、一天24小時、一小時60分、一分60正是社會得以組織互動、商業活動得以大量且繁複進行的關鍵。試想,如果沒有時間觀念,我們要如何與人約時間談生意?我們如何約人碰面?更別說學校裡每天定時響起的鐘聲了。我們對於時間分割的迫切需要,已經不只在於我們和他人的互動,更在於我們自己的日常生活。想想看,我們如何安排我們一日的生活,幾點起床、幾點吃早餐、幾點吃午餐、幾點看電視節目、幾點上網、幾點就寢,就連在假日,我們都不能沒有這些「幾點」。試試看,當你三天完全不戴手錶、不看時鐘,你會有多麼的慌張。



對於駭客而言,這種固定的時間感,實際上正是破壞創意的元兇。因為在這種時間感裡,我們評估成功(成效)與否,往往在於「花了多少時間完成」而不是「完成了什麼」,以致於每個人都在不停的複製出得過且過的東西(想想看現今大學生有多麼的會利用剪下貼上來「製造」出一份報告)。更甚,駭客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時間韻律,但是這個固定時間框架的社會,卻將所有人都塞了進去,以致於每個人都喪失了自己的韻律感。如同書中所說:「駭客並不認同『時間就是金錢』這句格言,他們所信仰的是『這是我的生活』。」(頁63



對於資本主義時代下的「清教徒們」來說,換取快樂和滿足心理需求必須透過金錢和工作以為中介,並非來自於活動本身的過程或其成果。工作所帶來的金錢是重要的,所以「清教徒們」必須想盡辦法將能夠帶來金錢的工作成果占為己有,而且是「唯一」己有。工作的成果不是共享的,而是「使用者付費」。這也是為何資本主義社會中會跑出「智慧財產權」這種東西。當然,我並不反對每個人對於自己的作品擁有一定程度的權利,但我並不認為,使用作品就必須付出「高額」(尤其是不合理的高額)的代價。



正因如此,幾乎所有駭客都以比爾.蓋茲(Bill Gates)為頭號公敵。比爾.蓋茲獨自霸占Windows系統,堅拒不開放原始碼,以致於幾乎所有學校、企業、甚至個人都必須付出高額的金錢購買這個作業系統。最重要的是,正因為這個作業系統是「量販」式的商品,所以這個系統一點都不「個人化」。相比之下,由一群網路駭客相互修改、製作而成的Linux作業系統,則顯得更為「自由」。Linux採用開放的原始碼,所有使用者都能自行修改它,同時,有心人士也能夠加以更新、加強,並且放至網路與所有人共享。目前這個系統還一直不斷的在進步中,大家都在期待這個「共產」取向的作業系統有朝一日能夠大敗比爾.蓋茲(註三)。



駭客與清教徒們的學習模式截然不同。我認為這就是駭客倫理最具有價值的地方。作者用修道院來比喻清教徒們的學習與教育:他們藉由一種由上對下單向教育模式,「每個學生都從基礎學起,各自用功而很少和其他學生交流,大家考相同的試,完全沒有機會從別人的觀點中受惠。」(頁102)實際上,這跟我們在台灣所受到教育簡直沒什麼兩樣不只是國中、高中,連大學也不遑多讓。反過來看看駭客的「開放學習模式」,如前段所述,每個人都能改進軟體,並且分享成果。在駭客的領域裡,每個人的意見與看法都有價值,觀點與評價是「多元的」而非「單一的」。在身為哲學家的作者的觀點裡,駭客的學習方式真正符合了柏拉圖(Plato)「學院」的理想,所謂「真理越辯越明」莫過於如此。但這並不意味著駭客不尊重其他人的貢獻與努力,事實是,在每一個新的軟體版本被丟出來的時候,都會列出稍早之前所有版本創作者的姓名。



除了開放自由之外,駭客最重視的另一個價值就是「隱私權」。很多人認為,資訊化、網路化的時代來臨,讓每個人都有了更多的自由空間,但實際上,資訊網路時代反而有著更為潛在的威脅。這麼說吧,一般來說,大部分人都有二到四個電子郵件帳號,而當你在申請每個帳號的時候,其實已經留下了許多個人資料,包括身分證字號(有些人會填假的,但為數其實不多,大部分填假的都是把電子郵件做為商業用途)。當然,這些免費提供帳號的網站都告知我們不會將我們的個人資料散播出去,但是這並不保證,當政府或某些警察機關需要我們的資料時他們不會拿出來。



其實,這是雙重危險。第一重:當我們登入網站後,實際上,所有的動作,包括刪除廣告信、點閱廣告、瀏覽電影預告…等,都已經被該網站公司紀錄下來,並且進行分析,以了解你的個人喜好,以便將你可能會感興趣的商品廣告寄到你的信箱,或者是將廣告連結顯現在你的首頁裡頭。這並非危言聳聽,仔細看看,某些網站提供的電子信箱具有幫你排除所有垃圾廣告信的功能,但是卻始終不會排掉他們自己的廣告信。有些網路書店,也會依據你的購書紀錄,寄上更多可能吸引你的書籍廣告。或許應該這麼說:我們正暴露在各大商業團體與企業的「量身訂做」的廣告之下。第二重危險比較沒有這麼立即,發生機率也比較低,但是假如發生,其後果卻較前者嚴重數倍。想想看,當我們每個人將個人資料都交付給了網站公司,那麼,該公司實際上相當於握有許多人口的隱私資訊。我們等於是將個人的隱私界線向前丟,丟給了一個你不知是否應該信任的「單位」。一但這些資訊被盜取,會產生什麼樣的情景不難想像,更遑論如哪一天出現了一個大搞極權統治的老大哥(big brother)(註四)政府了。



在本書作者眼中,駭客倫理與資訊時代精神似乎是個能夠拯救我們脫離資本主義這齣荒繆戲劇的萬靈藥。事實上,我並不如此樂觀。主要的原因在於:我們並沒有找到一個有效與資本家、企業對抗的方式,換句話說,權力的平衡桿是偏斜的,完全傾向具有雄厚商業實力的那一邊。另外,作者並沒有花太多篇幅處理關於「媒體」的問題,相較於網際網路或是電腦,電視的威力更為深入每一個家庭。電視媒體是一個完整且龐大的系統,能夠內化一切外在、反向的聲音和觀點,而我們幾乎完全信任所有來自螢光幕上的信息。



當商業廣告經由螢幕不斷的被播送時,我更感可悲的看著這個被迷惑的「清教徒社會」。



                                           

註一:駭客(hacker)並非我們一般認為的電腦犯罪者。作者在本書中為駭客「正名」:駭客是「一群高度熱中於寫程式的人」,他們「相信資訊的共享是一種力量強大的美德,並且認為,盡
能藉由撰寫自由軟體,以及促進資訊及電腦資源的自由流通,以及將他們的專業技能分享給大眾,這是駭客的道德義務。」(頁9)更廣義而言,駭客可以是「任何一類事物的專家或狂熱份子」(頁10)。而所謂的電腦犯罪者,應該稱之為「鬼客」(cracker)。



註二:細心的讀者可能會注意到,作者在書名上刻意模仿了《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The Protestant Ethic and the Spirit of Capitalism)。



註三:有一部影射比爾.蓋茲惡行惡狀的電影:《奪命連線》(Anti-Trust),福斯電影公司發行,2001



註四:在著名的反烏托邦小說《1984》中,「老大哥」意指極權的當政者,透過每個家庭的「雙向電視牆」來監控所有人民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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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t2k8表示…
此篇文章深得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