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第六屆「性別與醫療」工作坊
◎洪靖
今年,「性別與醫療」工作坊已經堂堂邁入第六屆(註一),而我,卻是第一次參與。因此,在不與前幾屆比較的情況下,說說我的感想。
從主辦者(呂宗學,成大)與籌備學者們的對話當中,大概可以知道,這次的工作坊似乎是一個「擴大戰線」的行動與嘗試。大概可以分兩個層面來看:一是引入新的議題(外籍新娘、政策問題),二是與公衛進行結盟。
在第一個層面上,我想,這確實是將知識「實踐」的具體行動,無論是STS、性別、還是女性主義研究,如果光說不練,大概很難打入社會的各個層面,尤其是這些研究所關心的對象、群體。打開象牙塔,走入人群、介入社會,或許才是這些研究領域的最終關懷。在「外籍新娘」的討論議程當中,許多與會者對於發表者的質疑,大概都突顯出了一個問題:國家政策的實行,如何盡可能的公平?如何將它對社會的切割、對某些群體的排除,降到最低?也就是,如何在一個政策成形前,就考慮到它可能帶來的「政治性」?從這些質疑,我們不難看出,具體實踐與紙上論述確實有些距離,還需要更多挑戰與投入。另一方面,值得我們注意的是,這些研究領域的「反身性」。「知識與權力」一直是這些領域專心致力去挑戰、拆解的問題,但是這些研究者卻從未忘記,當他們自己成為「施展權力的主體」時,他們應該有的謙卑與反省。如果我們忘記反省自己,那麼,這些經由我們默認、同意所產生出來的政策,或許對這些外籍新娘(甚至外籍勞工)毫無用處,他們還是一樣處於被剝削的狀態—這不過是一種「境外殖民」吧!
而第二個層面,或許正是達到第一層面目標的途徑和方法。性別與醫療已經算是長期共同作戰的盟友,而公衛似乎是第一次被納入戰線當中。這個嘗試,確實讓我們感受到了不同領域間的「緊張關係」。從 呂宗學的「說錯話事件」(註二)開始(當天結束前,他還自嘲被批了一番)、公衛學者報告時出現的一連串統計數據、大部分聽眾對於公衛報告的不踴躍(或許是因為意興闌珊,或許是因為聽不懂)、一直到墮胎思考期的「三天」爭議(公衛學者說:(5+1)÷2=3,還算合理的折衷),都在在顯示出,不同研究領域在「思考風格」上的差異(這裡用的是Ludwick Fleck而非Kuhn的說法,是因為從「典範」、「科學社群」的角度看來,彼此穿越、結合的可能性似乎不高)。當然,我們不能以一句「方法論不同」輕輕帶過。如果公衛學者甘冒以「少數人」的危險加入這個陣營,或許,我們作為人文學者,也應該試著接觸、理解、甚至學習統計學方法。以這一次的公衛相關報告看來,論點大多建立在統計「量」上的關係,而未對做為數據來源的「質」進行深入的探討。根據我過去在「分析化學」(analytic chemistry)所學到的觀念,「定量」必須建築在「定質」的基礎上,否則再多關於「量」的測定都不會有意義,而若僅僅致力於「定質」的工作,則永遠無法得出該化合物與其他化合物之間較為精確的相對關係。從這一點看來,把「定量」的工作交給公衛學者,「定質」的工作由人文社會學者進行,或許會是兩者結盟的有效方法與切入點吧。
除了比較整體性的感想之外,也說說我對這次議程中,比較感興趣的發表論文。〈酷兒再生產—女同志使用人工生殖科技的社會科技網絡〉(何思瑩,台大社會所)一文,主要使用SCOT(social construction of technology)來說明女同志如何對於生殖科技的「挪用」。在這一點上,我有點遲疑,如同我當初在會場的提問:究竟,這些女同志,挪用的是生殖科技「本身」或是生殖科技的「網絡」?如果是前者,至少,從論文上看來,這些女同志並沒有直接形塑或造就一個新的、改良的生殖科技。相反的,我想作者比較專注於在後者,但是,無論是「『歪用』生殖科技」或是「單身女性比女同志更『正當』」的例子,說明的都只是女同志們如何「挪用與進入既有網絡的過程」,似乎未見生殖科技的social construction之處?有趣的是,女同志們對於生殖科技的運用,究竟如何改變、鞏固、或削弱生殖科技的網絡,作者反而沒有處理。
〈誰來墮胎?—戰後婦女墮胎心態史(1945-1984)〉(吳燕秋,清華歷史所)則面對一個相當難以處理的研究對象:心態。在作者所追溯的那個年代裡,婦女的聲音如此地隱而不顯,她們不像男性,還有寫書、公開說話的機會,究竟,我們該如何來探求她們的所想?如何利用史料讓她們站出來說話?作者在這方面的努力(從報紙著手),確實值得讚許,但是,我心中卻有一些疑惑始終未能解開:作者如何推論「少女」的墮胎比婦女更顯而易見?如果說,少女的墮胎成功率很高,那麼或許「因為爭議而上報」的機率很小,那我們如何能說,「未見報」就表示比較少?另一方面,對於墮胎「無知少女化」的想像,究竟是源於報紙的報導,還是報導源於民間的看法?這一點,作者似乎也未處理。如果說,作者確實能夠證明「良家婦女有墮胎的需求且大量墮胎」,那麼就能夠進一步支持傅大為在《亞細亞的新身體》(註三)中,關於戰後婦產科興起的推論—婦產科的興起不是因為「生」,而是因為「不生」。
說到這裡,談點別的。這一次,有機會真正見到幾位「耳聞已久」的STS健將。吳嘉苓(台大)在報告時的神情,看得出來她對於學術研究的「樂在其中」,這點讓我印象深刻。盧孳艷(陽明)的炮火猛烈,當她發言時,現場很多人似乎都偷偷捏了一把冷汗。林宜平(台大)則顯得溫文儒雅,雖然我對於他使用ANT的論文不無疑問,但是我想,「鎘米、水、女人」確實是一個有趣且值得描述的故事。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性別與醫療工作坊」,當然,這不會是最後一次。我還想看看,這條戰線能夠擴大到什麼程度、學科之間如何結盟、學術研究的實踐如何與公共領域進行挑戰與協商。如果可能,自當貢獻一己之力。
註一:96年4月12、13日/台南國立成功大學醫學院。
註二:「第一次辦,招待不周,我犯的最大的一個錯誤,就是沒有找一個美麗的女司儀。」
註三:傅大為,《亞細亞的新身體:性別、醫療、與近代台灣》,群學,2005。
留言
剛剛在網路上閒晃,發現了你這篇感想。我順便簡單回應一下。其實你提
的問題,我在論文中都有處理到,你可以再翻翻看。首先,墮胎少女無知
的形象,不只是報紙的分析結果,也包含當時人們對少女性生活的想像,
所以我也引用了非報紙類的史料說明。其次,就我目前所收集的資料來
看,少女墮胎的「可見度」的確比已婚婦女高,主要是因為這類事件常會
牽涉到非法的性與感情糾紛,因此爆出來的機率也就比較高。而且媒體也
挺愛為這些新聞加油添醋,更易讓閱聽人「印象深刻」。所以,婚外情與
墮胎事件的連結,往往也是因此而起。我當時有對這事件作一些初步統
計,後來因為資料累積,我又增加了一些數據,不過大致上比例沒有差很
遠。另外,墮胎死亡或傷害雖然也是墮胎事件曝光的重要因素,但這又牽
涉到少女的墮胎互助網絡。礙於篇幅,我這邊就不多說了。等我回台灣,
有機會再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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