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物」的權力 [破報 / 復刊513期 / 970606]

建築「物」的權力



文/洪靖



書名:建築!建築!誰是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
作者:迪耶.薩德奇/譯者:張秀芳、王曉剛、陳相如/出版:漫遊者文化2008 / 05



從建築本業到時尚潮流,在各種報章雜誌裡,建築是一種藝術創作,報導總是環繞著建築師的設計理念與手法,以及建築物呈現出來的創作價值。但是事實上,如本書所呈現的:建築不只是藝術。



作者認為,建築常常與政治同在。〈覲見元首的長路〉中,亞伯特.施佩爾(Albert Speer)幫希特勒設計的總理府,讓訪客在見到希特勒之前,早已被莊嚴龐大的走道挫剎了銳氣。〈石頭的史書〉裡的墨索里尼,找了馬西諾.皮雅琴蒂尼(Marcello Piacentini)規劃新的羅馬城市,而城市裡的建築物,都讓墨索里尼宛如凱撒大帝的合法繼承人。書中的〈權力的地標〉、〈創建國家〉、〈混亂時代的身分〉、〈大理石的風采〉、〈總統圖書館〉都直指:建築師總是與當政者眉來眼去。更別提〈清掃地面的建築師〉中,急於展現現代化國力的北京都市更新了。另一方面,建築也與宗教同在。理查.邁耶(Richard Meier)設計的〈水晶教堂〉,賦予了牧師羅伯.舒勒(Robert Schuller)作為上帝代言人的合法性,讓信眾如痴如醉地聆聽佈道。建築也讓文化變成賺錢事業(〈文化的功能〉):古根漢基金的總裁湯瑪斯.克倫斯(Thomas Kerns)找來法蘭克.蓋瑞(Frank Gehry),藉由設計新的紐約古根漢博物館,企圖挽救因為收藏無趣所帶來的虧損,結果,蘭克.蓋瑞登因此成為世界知名建築師,而湯瑪斯.克倫斯也得以嘗試擴張他的博物館生意(台中就差點成為連鎖店的落腳處)。最後,象徵經濟發展的〈高樓症候群〉,使得山崎實設計的世貿雙塔,成為恐怖份子的攻擊目標。



本書列舉各種實例,說明了那些不曾出現在建築報導裡的故事:建築師與業主,兩者的意念與企圖,最終融合成建築物的外形、空間,以及建築物本身。作者沒有追問的是:建築師為何與政治、企業靠得這麼近?答案是:建築界的英雄主義。建築師被論述成為英雄,他的建築就是他的創作,而不是眾人全力合作的結果。於是,建築師的「成功」意味著「變成鎂光燈的焦點」,而引人物注目的驚人設計,往往需要花大錢,甚至清除許多的反對與批評。這些需求,除了政治與企業,大概無人可以提供。當然,隨之而來的結果是,幾乎沒有建築師在乎「平民」居住的是什麼樣的房子,更別說花心力在「設計」成本低廉卻人人得住起的建築物上(畢竟,謝英俊只是少數)。



從本書的角度看來,建築變成業主與建築師的權力「象徵」或是「體現」,但我認為這有所不足,因為這暗示:沒有擁有權力的業主,就沒有擁有權力的建築。事實上,建築更是權力的「實作」(practice)。最著名的例子是傅柯所討論的「圓形監獄」,它的空間設計使得罪犯無時無刻處於孤立、被監視的恐懼之中,因而必須規矩地安頓自己的身體與行為。換句話說,建築塑造了一種社會秩序。這也是為何,柯比意和萊特企圖用建築作為都市計劃的手段,來營造理想的烏托邦。一般住家也無可迴避:代表女性領域的廚房,只能通常被塞在與洗衣間相鄰的小小角落。或許,權力的本質其實超過我們的認知,權力並不限於「人」的領域,它也存在於「物」。就像國中小學的教室,大窗戶不只提供採光,它也暗示著隨時被看到的可能,於是,學生不只需要提防講台上的老師,也要小心隨時可能走過的巡堂人員。



《建築!建築!誰是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中文書名把建築比喻為魔鏡,探問建築可以映照出權力的擁有者。但是,我們常常忘記,魔鏡本身就是權力。建築不只是「凝固的音樂」,也是「凝固的權力」,一旦建造而成,即使業主與設計師「不在場」甚至死亡,建築的權力依然暗中且持續地進行施展,直到它被清除那一刻。奠基於本書的討論,或許我們需要更進一步質疑:如果建築這麼地「政治」,我們如何能把建築僅僅視為一種設計、創作、或是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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