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閱讀史景遷?

誰在閱讀史景遷?



李福鐘 / 政治大學台灣史研究所助理教授




對非學術領域的一般台灣讀者來說,美國漢學界最令人熟悉的名字,也許還輪不到費正清,更不必談史華慈、韋慕庭、史堅雅、孔飛力或是麥克法夸等人,而是史景遷。這個現象,其實多少有些異常。史景遷固然著作等身,可是就「純」學術的光環而言,總讓人覺得成色不是那麼精粹。然而什麼原因造成史景遷在國內閱聽大眾之間的高人氣? 



史景遷的作品通俗易讀嗎?依筆者的看法,其實不盡然。以《天安門》一書為例,薄薄一冊,從十九世紀末康梁變法一路寫到改革開放的一九八○年代,引用的人物掌故不見得耳熟能詳,而且史景遷習慣性旁徵博引的作風,更讓閱讀過程平添不少險阻。讀他的作品,仍須具備一定程度的史事根柢。 



史景遷作品的廣受歡迎,顯然不在於淺顯易讀,而是某種知識上的啟發,讓對過於艱深抽象的學術議題不感興趣的一般讀者,也能夠深入歷史表層事件的背後,獲得融會貫通的趣味。易言之,史景遷的作品儘管不必然「通俗」,仍足以吸引大量讀者躍躍欲試,以之作為美國學界理解近代中國歷史的參考指標。這個現象所蘊涵的啟示,其實與史景遷的學術地位完全不相干,而是史學家的寫作風格,如何才能夠讓「史學」這門古老技藝,回歸到傳統「歷史」對民眾所起的作用上來。



或許史景遷的作品稱得上雅俗共賞,但絕非老少咸宜,沒有起碼的歷史知識,尤其必須具備對近代中國歷史「去意識形態」的認知,否則仍難窺其堂奧。然而其著作的一大特色,或者說能夠吸引如此眾多讀者的最大原因,在於其並不鑽營於高遠抽象的學術理論,或是冷僻繁瑣的專業課題,試看其為作品所取的名稱:《太平天國》、《天安門》、《毛澤東》、《康熙自畫像》、《追尋現代中國》等等,無一不具備簡潔生動的文字魅力。



而其探討問題的方式,又是信手拈來無一不是史料,觸類旁通游走古今上下,這種亦文亦史、亦莊亦諧的寫作風格,把數千年來老派歷史學臧否月旦的教化功能,發揮得淋漓盡致。這種歷史,是緊扣著庶民生存感的歷史,而非象牙塔內的歷史。近十餘年來風靡華人世界的黃仁宇氏,其作品之所以引動視聽,道理也在於此。



試著拿二十世紀美國漢學界公認的大宗師──費正清的作品來比較,《中國沿海的貿易與外交──通商口岸的的開放,一八四二─一八五四》,一看標題想必多數讀者已紛紛打退堂鼓。



至於年輕一代美國中國學的後起之秀,儘管代有人出,然而作品愈益刁鑽,學術愈往專精發展,通俗的可讀性就愈低。歷史學在今天,基本上已成了學者升等開會的產品,老派史學那種可興可觀可群可怨的樂趣,已久不復尋。



此之所以史景遷為史景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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